很奇怪,這張臉完好無損的時候,神情再冷銳無情,也叫人覺得脆弱。
但當這張臉失明殘缺的時候,給人的感覺卻只有冷漠。
好像身而為人所有脆弱的東西,都被藏起來。
“嚇到你了”他說,音色空靜清淡,并無愧疚,執起同茶館格格不入的青碧茶壺,往茶盞里倒了七分。
“聊作賠罪。”他說。
盧原卻不敢坐下,更不敢飲他斟的茶“哪里,是在下、在下唐突在、在先”
那斟茶的手無疑是病態羸弱的,手指既纖細又蒼白。
小小一具茶壺竟似有千斤重,竭盡全力也無法控制住手指不去顫抖,總覺得下一瞬就會脫力折斷。
然而即便失力崩潰邊緣的時候,那只手和他主人臉上不為任何所動的冷漠一樣,也始終透出一種決絕的從容。
這樣意志的人這樣的手,是天生擅長執劍的。
仿佛能窺到一罅薄冰倒影下的劍意,窮途瀕死也可斬殺萬人的威懾。
可這劍已經碎了。
盧原望著他的缺陷,惶然又失神。
第一次出門尋仙拜師的富家小公子,除了話本故事里,從未見過這樣的人這樣的奇遇。
驚懼又迷蒙,羞窘于自己出乎意料的膽怯和拙劣的應對。
尋了托詞顛三倒四說著慌張離去。
好像慢一步就會被一起拉入非人的妖鬼怨戾之境。
“今日出來許久,您該回去了。”孟臨澤恭敬說道。
對他嚇跑盧原的行為,沒有任何感想,只可惜那杯茶。
這些茶具和茶水自然不是茶館所有,畢竟無論是茶葉還是泉水,都是極其珍貴之物,是帝尊專門為那個人身體恢復準備。
一柄折扇落在茶桌上,擋住了孟臨澤落下的手。
扇底,書生接過那杯盧原不敢受的茶,端起來淺淺飲了一口,道“好茶。只可惜冷了。”
孟臨澤看了一眼沒有任何反應的紅衣青年。
當著這位的面他不想多生事端,于是只冷聲問道“閣下還有何事”
那個盧原已經走了,這個人還賴著做什么
書生恭敬得刻意欠身退開,望著那個看不見的人,語氣澄澈朗然,從容無害,卻沒什么表情“小生一介說書人,只是想征詢客人,對小生的故事可有指教”
他沒有回答,展開掌心扯下的鮫紗,問“是什么顏色”
孟臨澤望著那張完全露出的臉。
大約知道自己嚇到人了,他此刻闔了眼瞼遮住那雙空洞的眼窩,只看到一排密仄的睫羽。
于是叫人終于可以屏息直視那張冷漠的臉,猶如說書人故事里,那雕刻石像的匠人。
孟臨澤怔愣恍神了一下才說“藍色,是藍色。”
他松開手。
藍色的鮫紗便被風帶去了很遠。
“我不喜歡藍色。”他說。
孟臨澤的目光隨著鮫紗遠去。
說書人的故事里,嬴祇帝尊當年親手為這個人所縛的,便是自他身上裁下的藍色袍袖。
插入書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