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園寺茉優本來只是想撥一通電話,聽聽爺爺奶奶的聲音,但很顯然中老年人更喜歡用雙眼來確認孤零零留守在家的孫女是否安好。
天臺愜意閑適的風迎面吹拂。
她的身體隨之舒展開,用一只手掌撐在身側作為重心,稍微自然放松地后傾,不再端著只沾半個凳子后背與椅背保持距離以保證端莊挺拔的坐姿。
風卷起她的發絲輕飄飄地勾在天臺長凳后的鐵絲圍欄,勾繪,分離,再纏繞。
“中午好,莎姬你在學校嗎”
比起西園寺茉優,爺爺奶奶更愛喚她的法語名zazie。
網絡質量不太好,視頻另一端頭戴遮陽編織草帽穿著印滿藍綠碎花素色長裙的亞洲面孔老婦人聲音斷斷續續地傳來。
“嗯,聯系你們沒什么要緊事。”
西園寺茉優略顯生澀地用法語應聲,就算是從小學開始學習,書面滿分,在日本缺少口語實戰經驗的她仍然講得磕磕巴巴。
為了防止出門在外的爺爺奶奶擔心,她先解釋道“我剛用完午餐。”
畫面卡頓嚴重,西園寺茉優看到背景里大片蔥綠如蓋鋪滿大地,多年生地被草本植物長得茂盛又漂亮“來看看你們在哪里玩呢”
五官立挺的男人接過夫人拿著的手機,轉而把前置攝像頭對準自己。
深邃的碧藍眼睛就像澄澈海藍寶,盡管兩鬢新生的碎發斑白卻難掩時光流逝帶來的翩翩風度。
“可惜這是個陰天,莎姬,暑假真該帶你來看看”爺爺抱怨著天空的不作美,把手機舉向高處以便給她展示風景。
木頭步道兩側滿眼綠茵,尚未到卵穗苔草和蝦夷萱草的花季,西園寺茉優甚至耳邊可以聽到春蟲的低鳴。
是大自然。
是她喜歡的植物們包圍的大自然。
她彎彎眼“陰天和綠野仙蹤才更配呢。”
飛鳥掠過天空。
直到葛飾北齋名作浮世繪版畫神奈川沖浪里真正映入她的奇譎暗紅,海水混入空氣,邊沿浮起白色泡沫,浪花在一下又一下擊打著斷崖底部的頑石。
西園寺茉優面對信賴長輩展露出的真切柔軟笑意就像跟著鏡頭的下移一起降落。
她平靜地移開眼看向自己的制服鞋。
因為坐得靠里,離開地面的小腿無所適從地晃動兩下“是海啊。”
可能步入老年后,人對待生死的觀念會得以釋懷會想得更通透。
可在如今17歲的西園寺茉優眼里,海絕非亡靈沉睡之地,而是會悄無聲息奪走生命散發不詳的陰冷深淵。
爺爺奶奶歷經千錘百煉的心臟強大到可以允許一切發生,但她的心臟恐怕畢生都不會和大海“和解”。
“今年夏天你該來看看的,”爺爺在視頻那頭夸贊,“我們剛才去過小島另一頭的開放沙灘了,貝殼海螺橫著跑的小螃蟹”
在一把燃燒靈魂的灰燼撒在海里之后,他們從萬物生靈都能看見她的影子。
“我會的。”西園寺茉優輕聲道,“我以后肯定會的。”
她暫時沒有直面的勇氣。
爺爺奶奶短暫地陷入沉默,很快老婦人拍了陪伴走過大半輩子的愛人肩膀一巴掌,奪過手機“這是自駕的最后一站,這邊的名產是牛奶,可惜你不在現場吃不到新鮮的短保奶制品,但后天你就可以吃到我買的餅干和各種甜點了。”
是說后天可以駕車到家的意思。
西園寺茉優眨了眨眼“嗯,我很期待。”又忍不住叮囑著年近七十仍然心態年輕活力四射的兩位老人,“路上小心,不要開得太趕,注意休息,不要疲勞駕駛。”
“倒像你是我們的家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