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條長板凳搬進院子,燭光跳躍的燈籠上突然響起雨點砸落的聲音,屋頂的灰色瓦片上散布著星星點點的水痕,海珠仰頭,豆大的雨點落在臉上有輕微的痛感。
“下雨了。”她說。
“速度快點,你們先提燈籠進屋,我把地上的蟹殼蝦殼掃走。”齊老三喊。
貝娘把手上昏昏欲睡的孩子遞給齊二叔抱,她拎著筐也跑出去幫忙,掃成一堆的蟹殼蝦殼夾雜著沙礫碎石鏟進筐里,她配合著齊老三的動作,一人鏟一人遞筐。
冬珠提著燈籠在周圍轉一圈,說“三叔,這兒還有蟹殼。”
齊老三又拎著鐵鍬拿著掃帚過去掃,鏟起來轉身倒進筐里。
“行了,你們先進去,我去挖坑把這些東西埋了。”齊老三隨手將掃帚遞給貝娘,他挎起竹筐,扛著鐵鍬大步往巷尾走。
這一會兒的功夫雨就下大了,冬珠和貝娘大步跑進去,人都站在檐下躲雨,雨點砸起灰,海風里多了絲泥腥味。
“先洗澡,忙一晚上都出了一身的汗。”齊阿奶說。
“潮平和風平先去洗,三嬸你先抱星珠回去,奶你歇歇,冬珠跟我去廚房把鍋盆收拾了。”海珠以手遮額沖進雨里。
冬珠緊隨其后,風平拽著她的衣擺跑進雨里,扭頭說“潮平,你去拿衣裳,我去舀水。”
等齊老三淋著一身雨跑回來,家里人各忙各的,他抹把臉,拿起窗戶下的木盆去廚房舀水給他二哥擦洗。
廚房里收拾干凈了,海珠跟冬珠貼著墻溜到屋檐下坐著,帶著水意的夜風清涼,吹拂在臉上黏黏的。
“那只鸚鵡好聰明,感覺像個人。”冬珠頗有興趣地閑聊,說“我明天過去教它背詩,伯娘偶爾還聽曲,讓它也跟著學。”
“那就看你能不能使喚得了它,它是個心眼子多的。”海珠聽著雨水打拍子,想起貓還關在柴房,等風平洗澡出來了,她喊“風平,柴房里還關著貓,放它們出來。”
“不能放,外面下雨,它們出來了準滾一身臟水,夜里又擠進屋爬上床禍害人。”風平拉著潮平沖進雨里跑到屋檐下,推開門進屋,不忘說“大姐二姐,我們先睡了。”
“好,該我們洗了。”海珠扶膝站起來。
她們洗澡時,貓在隔壁柴房撓木板,冬珠訓一聲,它們立馬消停了。
“我回去了。”齊老三交代一聲。
齊阿奶跟過去落門栓,大門關了,她轉身去齊二叔屋里給他揉腿捶肩,等家里的孩子都睡下了,她最后一個去洗澡。
雨下了一夜,早上起來做飯時,齊阿奶先開了大門,昨晚巷子里殘留的蟹腥味早已隨著雨水沁進土里煙消云散了。
早起做飯,飯后嘮嗑,一日三頓飯,掃地洗衣看孩子,尋常人家的日子被這些瑣碎又平淡的事充斥著,一日又一日,看著云消雨歇,等著日出日落。
孩子一日大過一日,老人一日老過一日。
二月末的傍晚,韓霽從軍營回來,剛跨進家門就被沈遂喊住,他臉色惶惶,形容急切,說出的話尖利又帶著顫音。
“你家府醫在不在青曼在生孩子,接生婆說她力乏了,胎相不太好,你把你家的府醫借我一用,勞他過去看看。”
“穆叔隨我爹去鹽亭了,他不在家,你去島上找大夫,算了,我讓人去找,你先回去守著。”韓霽給隨行的小廝揮手,小廝立馬候著腰跑去找大夫。
沈遂腦子里嗡嗡響,他站在路上慌亂又迷茫,眼神空洞的沒個落腳地,忽的一瞬間又突然醒過神,轉身快步往回跑,拐彎的時候直挺挺撞在墻上,他像不知道疼似的偏個方向繼續跑。
他這個狀態韓霽實在不放心,喊來管家拿根老參送過去,他回屋沖個澡,換身干凈的衣裳往沈遂家去,還沒靠近就聽到了嘶啞又無力的慘叫。
“聽著聲估摸著不太好,一天了,一個孩子都沒生出來,再這么下去,孩子憋也憋壞了。”堵在沈家門外的幾個婦人面帶愁容地嘀咕。
“我娘家一個媳婦子也是,生孩子的時候一直生不下來,生了一天一夜,孩子出來身上都憋紫了,養到兩歲發現是個傻的。”另一個人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