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堂內只有佛珠從手中滑過的聲音。
不知從何時起,遠處的蠟燭忽然爆了個燈花。
噼啪清游這才睜開了眼睛,從小異于常人的眼睛其實更習慣暗黑。
“你的我執放不下啊。”清遠嘆了一聲。
清游手里的佛珠原本還轉動著,現下緩緩地停了“師父,您還是不肯放過他么”
“不是我不肯放過他,而是你犯錯在先。他是鬼,你將他養在千佛山當中還以為我不知道嗎”清遠就站在清游的左下方,但是有那么一瞬間,他覺著自己和這個徒兒差距甚遠。
金佛寺,這寺廟的名字多好聽多威嚴,只因為幾百年前有一位神算子曾經算過,這座山上遲早要出一具金身,以大功德成佛,受萬人尊重。可神算雖然能預算天機卻不能事事算盡,那位女神算只知道會出金身,但看不出金身是哪位高僧。
“于烈火之中,焦黑之上,那具金身熠熠生輝,寺廟內的其余僧人皆敬拜誦經。”
于烈火之中,焦黑之上這幾個字也深深困擾了清遠許久。這話有何深意是說若想成就金身就要在火葬中圓寂
清遠無法參透,但這不代表他不想參透,事實上很長一段時間以來他都自認為那具金身會是自己,畢竟金佛寺雖大卻沒有比自己更有慧根和佛性的僧人。況且,自己已經虔誠皈依許久了,從未有過閃失。按照此法,將來天上佛必定有自己的席位,不再苦受輪回。
他一直都是這樣想的,寺里的僧人和山下的百姓也是這樣想的,直到在一個暴雨天里,有人從山下抱上來一個襁褓中的嬰孩,也就是從那日開始,清遠仿佛進入了煉獄。
“大師求您收下這孩子吧,我們實在不敢養啊”那送孩子的男人苦苦哀求。
清遠十分為難“不是老衲不出手搭救,而是這孩子的父母尚在人間,施主怎好將他們的孩子交給本寺撫養況且,寺內都是僧人,無人懂得照料一個落地三日的嬰孩”
“可這是佛子啊是佛子啊”男人瘋狂地喊著,蓑衣上的雨滴隨著他的動作飛快下落,甩在了清遠的袈裟上。
“阿彌陀佛。”清遠雙手合十,“自來佛降世間”
他還沒說完,那男人一把掀開了襁褓,露出嬰孩面孔。天穹打著白閃,這樣大的雷聲都沒有把孩子嚇哭,反而他安安靜靜地縮在干燥的襁褓里頭,又睜開雙眼,想要看看人間。只這一眼,清遠便猶如五雷轟頂,他忽然懂了那個預言的謎底,原來從不是自己。
金瞳現世,這才是真正的佛,將來會有金身和舍利子,上天歸位。
“大師您一定要收下他”男人還在苦苦哀求,絲毫沒看出清遠的表情有多么震驚和排斥,“金佛寺不是早就預言出會有金佛嗎這就是金佛啊,佛子只能佛來養,孩子爹娘就是因為不敢才委托我將他送上來,求求您了”
佛子只能佛來養,那一天,金佛寺迎來了真正的佛子,大殿內燭火通明。
再后來,金佛寺因為清游的到來而名聲大噪,許許多多的人慕名而來就是為了看那雙眼睛一面,仿佛那就是佛的預示,見一面就能藥到病除,愿望成真。清遠逐漸被淡忘了,他凡人的身份在佛子面前微不足道,最多只是佛子的師父,是住持,但早就不是人們心里的那尊大佛。
“師父,您說我有我執,我承認,弟子確實是困住了。”清游的話打斷了清遠的回憶。
那些回憶宛如不肯服輸的菟絲子將清遠緊緊纏繞,讓他從略微的不舒服變成了夜不能寐,等到他真正發現自己起了妒心已經為時過晚。他多希望清游死在外頭,不要回來,可是他每每都能化險為夷,平安歸寺,不知是否真是天命之人,否則怎會有這樣的好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