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弟子被困住了。”清游似乎對身后人的一切都不那么在意了,說話也透露出虛弱。
圓寂前的四十九天他斷食斷水,已經辟谷,如今天還未亮,等到天亮的那一刻,外頭的陽光灑向正殿的那一刻,自己就該走了。
但是他被困住了。
“最后這四十九天應當平靜祥和,心懷仁念,身無外事,外無心思。可弟子的心一直亂著,仿佛已經聽不到佛的聲音了。”清游像是在懺悔,但又像是放下重擔,頭一回在佛面前承認自己錯了,“佛早已離我甚遠,我只是個凡人肉身。”
“所以這就是魔入你心的借口”清遠也不再遮掩內心,前面就是金佛寺的高大佛像,正殿里是寺內修為最高的兩個僧人。然而他們的佛心都亂了套。
“不,不是。”清游忽然說,“不是魔入我心,是我情愿的,我心并不干凈。”
“孽徒”清遠厲聲道。
這兩字才是清遠最想說的,也是他壓在心頭的大恨。他壓抑多年的情緒全部凝聚在方才的語氣當中,終于可以褪去偽裝不再掩飾,不用日日面對這個極恨的人還要強裝無事。是他奪走了自己的一切卻還云淡風輕。
而這一切,清游早就知道了,只是不想說罷了。
“師父,您總說我身受魔障,其實錯了。”清游看向大佛金目,而自己的那雙金瞳卻不那么純粹,“是我心甘情愿被困住,這不是魔,而是本性使然。”
“自我懂事,身邊所有人都要我成佛,我說話晚些,還不能清晰說完一個句子便學會了寫字,頭一個學會的便是佛字。”清游并不怨恨什么,甚至在很長一段時間里他是愿意做這個佛的,因為那么多的人奔著他而來,都希望沾一沾所謂的“佛緣”。
“等我再大一點的時候,便聽懂了所有人的用意。寺里的人說我是金佛寺注定的那個人,山下的百姓說我這雙眼睛便是佛眼,就連上山拜佛的三歲小童瞧見我都會說上一句佛子,我怎么能不成佛呢我不敢不成。”
“我從不敢踏錯一步,生怕有辱佛門重地。如果世人需要崇拜一個金身,那么我當就是。”
“可是,誰問過我愿不愿意”
“你現在說這些話還有何意”想不到清遠聽完
只有譏諷,因為在他聽來這都是無形的炫耀,“你可是佛子啊,還未成佛已成佛,世人皆知清游在。”
“可我不愿意。”
這是清游頭一回吐露心跡。
清遠愣了一下。
“我從未想過要有什么金身,舍利子,或者萬代功名天上佛位。我內心欲望太盛,想要太多,我根本就是六根不凈,紅塵雜念紛擾。今日是我圓寂之日,我卻走得十分不安,因為我心里有了放不下的人欲。”清游看了看紅色的佛珠,這是他從小拿在手上的。
很輕,他三歲時就拿著了。
但是也很沉,他快要拿不動了。